烏雲蔽月。

今晚的夜空當是黑沈沈，半點星光也不顯，似乎預料著即將到來的不平凡。

福林鎮本是修真界與人界接縫裏眾多不起眼的小鎮之一，而此刻它邊上的一角小屋猶如被排擠在外的小乞丐，孤零零立在黑夜寒風裏，方圓三裏路外別無鄰居。

當然若是有心人經過，只怕會訝異小院裏原本伸出頭的紅杏樹，現時卻是樹葉枯黃莫名透出一股衰敗之色。

而此刻院內的瓦片屋裏卻是燭光搖曳，好不暧昧，殘破不堪的窗紙上映出兩道激烈交纏的人影。

不多時，待得床上的動靜終於停下來，只聽得一道虛弱的男聲嘶啞著嗓音道：“心兒，不若我明日去你家提親吧！我們無媒無名，若是被人撞見了只怕對你我的名譽都不太好，咳咳！”男子的聲音仿佛像是生了大病的人一樣，毫無生氣。

帳帷裏與男子虛弱聲音相反的卻是一道明媚妖嬈的女聲，“聰哥，我們現在不就挺好的，心兒早就是你楊家的人了，心兒才不在乎名份，只求能夠與你天長地久。何況你已經是秀才，而我只是山裏一個低微的采茶女，能夠和你在一起心兒已經很滿足了。”她的聲音的確透著滿足的意味，若是不知情者聽見只以為此女是剛剛飽腹一頓，但她確實是。

“心兒，你當真不計較名份？”男子聽到懷裏的美人如此深明大義，當是喜悅萬分，只是那臉色因著激動又蒼白了三分。

“心兒只怕聰哥他日高中嫌棄心兒呢！”女子嬌嗔道。

男子不由得緊緊抱著她，發誓道：“我楊文聰豈是如此負心漢，待我高中之時就是大紅花轎迎娶你之日！”

“聰哥，心兒一定會助你達成心願。當心兒瞧見你的第一眼時，就知道你文采非常，才思敏捷，心兒雖是沒有讀過書但也知道今科必定是你高中，心兒一定會支持你的，只要我們在一起長長久久！”文心兒回擁楊文驄，悄悄在其耳邊吹一口氣，只見那口氣竟發出妖嬈的紫色光芒，“咻”地一下子進入楊文驄的體內，可是凡人如楊文聰自然瞧不見此妖光。

“多謝你，心兒，得妻如此，夫覆何求！”不知為何，楊文驄的聲音瞬間多了五分中氣，氣色也由白轉紅潤，詭異得很。

不過就在如此溫情脈脈你濃我濃之際，卻是從外傳來一道不合時宜大煞風景的冷笑。

“怕就怕你活不過今晚，談何高中，癡人說夢！”說話者聲如雷動。

“誰！”屋裏的文心兒察覺屋來者的氣息不對勁，一反嬌媚揉作的姿態厲聲喝問，並且一手推開伏在其身上準備二進宮的楊文聰，媚眼如絲盯著忽然被打開的大門外面，那姿態如同護食的野獸般，此時的她與一直以來展示的薄柳美人形象完全相反。

“哼，取你狐命的人！”其聲似遠忽近，霎時間竟分不出是來自何方向的。

“心…兒？”楊文聰對於懷中小嬌娘驟變母老虎一時反應不過來，傻楞在床裏一角。

文心兒此刻卻是沒空理會情郎的疑惑，她目光如冰冷的利劍環視屋外四周，雙掌提起，時刻準備著。

驀地，一道淩厲似風的劍氣從屋頂直劈下竟在瞬間將瓦片劈成碎片從上空散落直朝床上而下，目標不是誰正是那衣衫不整酥胸半露的美人兒。

幸好文心兒早有準備，就在劍氣恰要落在其身之前便不顧儀態卷身滾下床，掌心朝上震出一股真氣，繼而速度快如飛鼠奔出屋門逃跑，遺下目瞪口呆的楊文聰瑟瑟發抖，臉色驟然蒼白如沾水的宣紙。

這變故....實在嚇壞他了。

“妖狐，哪裏跑！”話音剛落只見一藍衣少女翩然從天而降落在院子裏，恰好擋住妖狐的逃跑路線，逼得文心兒緊急剎停腳步，花容失色。可當她瞧清來人的面容後迅速鎮定下來，閑然淡定拉好身上的衣服，嫣嫣一笑，很是嫵媚地捋捋自己的秀發，嘴角卻彎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喲，我還以為是哪位仙人大俠，原來只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學人家來扮大師除妖，小妹妹，話說你戒奶了沒有啊！”

藍綾毫不在意對方的戲謔，而是掏出一張黃紙，對照妖狐與紙上的畫像，再三確認無錯後照著畫像下的字念道：“妖狐文心兒，你作惡多端以美色惑人，吸取五十男子之陽氣修煉邪門法術，殘害生靈罪無可恕…靠，還有這麽多廢話要說的，”她翻了個白眼直接收起畫紙，下一瞬間舉劍指向文心兒，威風凜凜很有架勢喝道：“若你交出內丹束手就擒，我念你成精不宜，五階四尾，放你一條狐命走正道修煉，三五七百年你必可得正道，運氣好的話不用一千年就能成九尾大狐！”她口氣如此之大，仿佛毫不把文心兒放在眼裏，當然如果她穿的衣服不是那麽破破爛爛洗得花紋都瞧不見，又是一副娃娃臉，看上去十六七歲跟個傻丫頭似的的話，估計剛才的說辭更添說服力。

文心兒原本是哀牢山上的一個小狐貍，初開靈竅之時，機緣巧合之下吞下奇寶一朝得道晉階成人，為了修煉更高深的妖術因此偷偷溜進人界吸取陽氣走捷徑提升修為。但因為最近仙盟大會即將舉行，很多仙門弟子和散修都會出沒在路上，她怕自己會被發現，所以通常只在一個鎮莊尋一目標下手，吸完陽氣後就埋屍滅跡，去下一個小鎮。如此狡猾隱蔽的事半年以來都未被發現，因此文心兒便松懈下來，偏偏之前與一男子歡好時不慎洩露妖氣，被過路的幾個仙門弟子偶然發現。雖然她很快就收拾了那幾個學藝未成的弟子並且吸取他們的精氣神，但她始終江湖經驗淺薄，竟然漏殺了其中一人，待得那人趁著殘留的一口氣回仙門稟告，因而才暴露了文心兒。

不過，文心兒並非是什麽大惡大奸之徒，殺的又只是九流修真門派的弟子，並不引起大會的關註，所以仙盟大會不過是依照慣例發布通緝令，並有賞金中品靈石五十塊捉拿妖狐，當然不論生死。

文心兒也不是個蠢的，早已聞得風聲，但她自信向來行蹤掩藏得好，她看準了除卻一些進不了大會的散道外根本沒人會舍棄仙盟大會來花費力氣找她這個小蝦米，因此文心兒繼續勾引男子吸陽氣修煉。

今夜忽然被人撞破，她初時不得不驚，畢竟最近真氣不穩，修煉減少。可當文心兒定睛一瞧攔在眼前的小丫頭，只是區區的築基四期，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心下自然放松不把藍綾當回事。誰讓她入凡的時歲短，真正碰上的修真者又只是幾個練氣期的小子可比，動一動手指即如螻蟻般踩死，哪裏想到對方劍勢既然如此厲害，又豈會是白白來送人頭。

天地靈氣自開天辟地驟然而生，人可成仙，物可得道，樹木動物皆可借機緣修道。動物先是成精，繼而生出靈智，而一般來說要成人型比較困難，多數要求至少八階以上，但也有例外。例如九尾狐族五階即可成人型，而文心兒就是一只例外。她心知自己的成人的因由，既不想躲在深山裏慢慢吸取靈氣進階，也不想被修真者抓住當靈寵，因此她拼命吸取凡人陽氣精魄不惜以邪修的方式進階。

文心兒撩撩發絲，朝藍綾拋了個媚眼，嬌嗲說道：“小妹妹，姐姐見你長得甚是可愛，十分有天分可修我族媚術，不如你跟著姐姐混也一樣可得天道，何必打打殺殺那麽暴力呢！”話說如此可她心裏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上次那幾個修真的子弟滋味太好，眼前這個小丫頭比他們高階吃起來味道一定更好，勝過十個男人純陽。她又瞥一眼扶著門面無血色瘦如木柴勉力走出來的楊文聰，嘴角一彎嗔道：“何況男歡女愛的事你情我願，聰哥可是快活得很，他恨不得把命都給我呢！你又何必棒打鴛鴦枉作小人！”

楊文聰聽見這話，臉色又是一白，他明白自己這是碰上大禍了，當即氣喘籲籲臉色發青馬上否認：“不，你個妖女，分明是你勾引我，我什麽都不知道的，仙女，救命啊！”怪不得他近來身子血氣短弱，原來竟是被妖物所害，想起自己近日來都與一只狐貍鬼混，他恨不得作嘔，又思索自己陽氣盡耗命不久矣不由得痛哭流淚後悔著，還哪有原先的斯文俊秀模樣。

藍綾聳聳肩撇嘴道：“雖然他耽於美色咎由自取，但是你也不是好妖，殘殺凡人和修真者，破壞人界定律…”她說話都未說完，文心兒卻是不耐煩沖她殺來，只因如此啰嗦的小姑娘武功一定不好。何況對方只是個築基期的小丫頭，以實力來說她相當於金丹初期，收拾個小丫頭絕不在話下。

誰知，她一擊不成竟被劍氣反逼，瞧著這小丫頭年紀輕輕，劍招倒是淩厲，劍氣更是勢利，應當是劍修，就是修為差了點火候。她眼珠一轉，忽然身後冒出四條粗如人身的狐尾飛快以四個角度掃向藍綾封鎖其能逃開的四個方向，這下她還不是翁中之物，任老娘搓揉。

可藍綾卻是不慌不忙先以劍氣一掃逼退四條狐尾半步，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玉瓶，打開，倏地一股難聞的氣味冒出，狐貍的鼻子有多靈敏這剎那就有多受罪。文心兒趕緊屏息，什麽鬼東西，那麽難聞。

而藍綾就趁此空隙將玉瓶裝著的黑狗血徑直灑向文心兒，同時嘴巴飛快念叨著一串咒語。

黑狗血自古就有辟邪之用，文心兒本體乃狐貍，就算是最高級的九尾狐狐貍也不例外，本性最怕狗，尤其是藍綾潑的方向是直朝其美麗絕艷的臉龐，從來美人更愛美，文心兒也不例外，她全副精神都放在保護自己的花容月貌之上，完全沒有警覺身後有一個古怪的東西接近。

沒錯，悄悄來到文心兒的背後就是那種平平凡凡的樸實布袋，只不過這一個尺寸大了許多，展開如昂尺壯漢。布袋觸地兩角猶如人腳，一顛一顛姿態極其扭捏朝文心兒後背“走”去。

那黑狗血只是聲東擊西的招數，文心兒終於察覺身後不對勁，但當她一回首就瞧見一個布袋張開袋口直朝她撲來，那架勢猶如猛虎之口要把她吞食入腹似的。

文心兒情急之下連忙召回自己的四條尾巴，嘩啦啦攻擊那個布袋，這就看出她的實戰經驗不足，換做是藍綾定必是逃跑而非攻擊。這年頭，凡是沾上醜、怪二字的法寶定必是只有實力的法寶。

果然只見那四條狐尾狠狠拍打布袋，奇怪的是布袋絲毫不受損，撲向文心兒的速度一點也沒有減小，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直接連人帶尾套進去，然後倏然變小，變成一個巴掌大的小布袋輕輕落在藍綾的張開的手掌上。更有趣的，那布袋竟如同人一樣，吞下異物袋中央也鼓起來，好不有趣。

“放我出來！”布袋裏傳來文心的尖叫聲和徒勞無功的掙紮聲。

“你早早乖覺便不用在裏面受苦，浪費大家的時間和精力，還有我最討厭被人打斷話的！”藍綾得意笑道：“沒有一兩件寶貝我又豈會托大親自過來捉你！八寶如意袋乃我家傳寶貝，恭喜你，你不是第一位入住的客人，不過它依然會好好招呼你的。”她著重在“好好”兩字上。

文心兒聞言沈默了一下，但很快忽的討好求饒道：“好妹妹，都是姐姐不好，姐姐其實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走上歧途，你武功高強聰明絕頂，相信一定是名門大派的善良美麗女俠，我知道錯了，你不就是要那五十塊靈石，你放過姐姐一馬，多多靈石我都給你找，還有我保證以後絕不害人的，我還有很多寶貝通通交給你好嗎？”

“仙女，你不要聽她胡言亂語，趕緊收了這個妖物！”一旁的楊文聰似乎不理解一夜夫妻百夜恩的道理，咳嗽著都要讓文心兒死。

藍綾收起笑容冷冷瞥他一眼，“我雖然的確是冰雪聰明武功高強，不過我並不是什麽名門正派的弟子，如果我是，你就更加倒黴了，畢竟我只要內丹不要命。所以，遇上我算你命大！”她閉眼嘴巴念出一串咒語，只聽見布袋裏面傳來哇的一聲淒厲叫喊，不多時一顆內丹從布袋裏飛出，然後一只小狐貍從布袋裏跳出沒入黑夜，逃不知所蹤矣。

“仙子你快去把她抓回去剝皮拆股！”楊文聰驀地臉色發青，身體虛弱得不得不跪下痛苦喊道，“不，仙子，你先救救我，我的心好疼！”

藍綾將八寶如意袋收好，只見她走到楊文聰面前蹲下，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卻輕輕一笑，眼神裏毫無波動，此刻的他形如枯就，臉上半點人氣不顯，似是下一瞬就要斷氣般。

“你知道為何這只狐貍躲匿多時卻被我找到嗎？”

她不待楊文聰回答便徑直說道：“我原本跟大隊趕路，結果坐飛船一時無聊往下俯視的時候發現有人投河，於是我就多管閑事去救了她。那是一個痛不欲生的女子，她哭著告訴我，她的未婚夫為了一個神秘而美貌的女子拋棄了她，可憐她日夜勞作為未婚夫存錢上京考試，熬得十只手指都腫起來，但依舊避免不了被背棄婚約的命運。狐妖害人該死，但好像你這樣貪戀美色背棄誓盟的人，也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所以你還是早死早超生的好。對了，你知道嗎？原本你昨天就應該失陽而死，只不過是那狐妖以真氣替你續命而已，可惜現在她內丹已在我手上，你便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時刻，來世記得當個君子會更長命些。”

話音遺落，藍綾便帶著內丹輕輕躍出院子，飛速奔向東面，只有虛弱得呼喊聲落在身後，瞬間被夜風吹散。

“救……命……”

看似無情非是絕情，以為多情卻是真絕情。

月落日出，藍綾總算在第一線日光落在大地之前趕到一個平地集合，她低眉順眼自覺地站在隊伍的最後一排。

作者有話要說：

2018新年第一坑，存稿已經完畢，約三十萬字，每晚八點準時一更。歡迎收藏本文，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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